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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在荒草废墟上致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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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荒草在废墟上致哀

 

黄光平

 

 

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,我如鱼得水般的心境,霎时像被甩到岸上,再也不能回游到水中。更像是一棵风中的荒草,俯仰,垂顾,飘摇于无助,惶惑于苍茫,在悲凉的挽歌中,向被肆意践踏的一代“钱王”灵魂安息地致哀。我要说的这个一代“钱王”灵魂安息地,就是清末巨商——王炽墓陵。

对王炽墓陵的闻说,远望,近观,乃至无数次探访,始于我的少年。从王炽墓地往西边的南盘江河谷七弯八拐下坡约五、六公里,就是我的衣胞之地——鱼他得村。少年时,大人们那些云里雾里、神奇鬼异的描述,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畏而生惧的王炽墓陵印象。工作后,我一次次想找机会走近探个究竟、看个稀奇,但仍心怀胆怯,王炽墓陵的阴森神圣,长时间隐在心里。

二十一世纪初,电视剧《钱王》播出后,新闻界的朋友和一些文史界前辈一拨接一拨来到“钱王”故里——弥勒,寻访主人公王炽充满传奇的生前后事。那时,我在宣传部的工作是负责新闻文化及对外宣传,因为受文物专家葛永才先生影响,多少了解一些王炽的事迹,理所当然成了陪同的“向导”,也由此有了一次次探访王炽墓陵的机会。

于我而言,心怀好奇而又忐忑的每一次探访,都是一次荣耀与没落的伤怀。想象中王炽墓陵的阴森神圣,被眼前多次遭盗毁的断碣残碑、散落于村庄里和荒草间的残墟碎片击跨。两眼茫然地望着已成废墟,甚至荡然无存的山丘,只觉惟有风中的荒草,日复一日向已然湮灭于愚昧和疯狂之手的墓葬文明鞠躬致歉,表达忏悔。

一声长叹,几多茫然之余,我在其中一次抵达并徘徊王炽墓陵遗址回城后,以失落的悲愤心境拙诗一首感怀:“一代豪商恋故台,归根落土烟子寨;精雕墓陵呈祥瑞,立坊树标兴壮斋。可恨掘金盗玉贼,撬石开棺敛阴财;生前荣耀享一品,死后化尘遭劫埃。‘载锡之光’蒙地霾,‘急公好义’任人排,枯藤野草伤悲甚,‘义重指囷’岂不哀?”

 

 

王炽,字昌国,号兴斋,在家排行第四,故称王四,又名王昌,赶马帮行商于滇川之间时打出“滇南王四”旗号。生于清道光十六年四月十二日(1836年5月25日),滇南弥勒虹溪人氏。据史料记载,1900年,英国《泰晤士报》曾对一百年来全世界最富有的人进行梳理,排在第四位的便是中国云南弥勒的王炽。

1903年12月25日,一路披荆斩棘,叱咤风云,纵横血色商场,成就商界辉煌,时年68岁的王炽,在昆明病逝,走完了从一个山区孩子到“一品”巨商的传奇人生路。

有先哲说过,凡泥土中产生的,最终必归于泥土。一个人的出发地,也必然会成为归宿地。青年时代因“犯事”被迫出逃故乡的王炽,最终的归宿依然逃不出对故土的生死依恋。

王炽“驾鹤西去”,对滇省各界以及遍布全国各大商埠的天顺祥、同庆丰分号,不亚于一次惊讶人心的商厦坍塌。政商文各界士绅贤达纷纷前往凭吊,一时祭幛遮天避日,挽诗挽联纷披如雪,哀乐声碎天地。其中,云南文化名人陈荣昌挽诗中的“一生任侠真无愧,三从成品迥不犹。”袁嘉谷挽诗中的“当代论豪杰,斯人特异常。”赵藩的挽联:“是豪侠人材,固瑕瑜不掩也;当商战世界,宜中外共惜之。”公允地为王炽作了“盖棺定论”。

王炽长子王鸿图承传同庆丰大业。他请地师前往衣胞之地弥勒虹溪镇堪舆后,延聘能工巧匠开始设计建造王炽墓陵。王炽墓陵选定在虹溪镇西北十余公里外、百里彝山山岭中的烟子寨村西侧一个平缓的山丘上(今弥勒市五山乡)。从地理上看,这是东西南北有五座海拔在1770米至2150米的高山环峙拱卫的龙脉福地,地势平缓,森林茂密,藏风纳气,山泉潺潺,正好处于连绵千里逶迤而来的乌蒙山“巨龙”的嘴唇上。整个墓陵占地一千余亩,包括王炽之母及其妻李氏(1908年病故)墓陵及牌坊、墓标、祭祀神道,以及位于烟子寨村中的祠堂。墓陵建筑历时30年,1933年(民国二十二年)始告竣工。王炽墓主碑高近三米,为清朝年间流行的大转五碑制式,全部采用上好的白云石、青石錾磨成公母榫扣合,并用洋灰(水泥和糯米浆拌沙石)浇铸,关键部位甚至在现场熬铁水浇实,坚固无比,气势恢宏,仅墓碑前的阙室就能够置一张八仙桌供奉。

墓碑标明,此地为庚山申向酉卯分金,左青龙,右白虎,头枕元宝山,元宝山又背靠远山如黛、状似画屏的登楼山,登楼山下是并肩迤逦的南盘江、滇越铁路及古称婆兮的盘溪坝子,风水极佳。其建筑的立面处理和平面组合丰富生动,墀头、檐口、脊饰以及雕刻多姿多彩,生动传神。在墓陵长约千米的东西向上,耸立着8棵称之为墓标的石柱,每棵高5米,直径50厘米,除两棵为方形外,其余均为圆形,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。柱身上多为朱雀、凤凰、蝙蝠、日月图案,用云纹或水纹装饰。在石柱的柱头上,立有或仰或俯,或东瞻,或西望,或神态祥和,或怒目金刚的石狮(望天吼)8个,可谓刻工精细,栩栩如生。与圆形石柱不同的是,主坟茔前的2棵方形石柱,柱身由两块石料扣榫连接而成,下有须弥座,中国传统样式,但柱身的四棱却被刻成半月形流线凹槽,呈欧式风格,打下了当时外来文化的烙印。在8棵石柱墓标前,离王炽墓茔数百米处 ,有一座四进间重檐式石质建筑——李太夫人墓坊,坊高6米,宽19米,占地面积128平方米。正门坊顶檐下镶嵌有石榜,正坊顶部有光绪皇帝“圣旨旌表”碑刻,两侧石龙盘抱,下为龙凤含珠的镂雕石匾,分别刻书“乐善好施”、“载锡之光”、“则蔫其庆”、“义重指囷”,门柱上均为当时名流袁嘉谷、陈荣昌、岺春煊等拜撰的挽联。王炽墓陵规格及耗时耗资堪称滇南古墓葬建筑之冠,无愧滇南乃至全滇古墓建筑艺术之大观。

在我心中,一直萦绕着上世纪末采访烟子寨村见证老人的讲述:王炽的灵柩从昆明发路引抬重回归烟子寨墓地安葬时,正值百年不遇的大雪天,一路披麻戴孝扶棺送葬的亲朋友人,一路自发跪迎祭奠的百姓,一路纷纷飘洒的雪花,一路纷纷扬撒的纸钱,历时一月有余,将昆明到弥勒的漫漫长路纷披成一个白茫茫的哀伤的世界。王炽落葬的三个月期间,烟子寨村中和墓地周围苍郁的原始松树林下,临时搭建了几个露天戏台,日夜不停唱戏给前来祭拜和看热闹的四邻村寨的乡亲观看,并宰牛羊杀猪鸡免费款待。寨前一条汩汩成溪的山泉,因用于不停的淘米煮饭而变成了一条潺潺流淌的白色的“米汤河”。

王炽墓建筑完成,历为王氏庄子的烟子寨村佃户自然成了王炽墓陵的守护人。村中百姓在山间劳作,打猎放牧,捡柴拾菌,采摘山花野果,总会避开王炽的墓陵,即使绕不开走过路过也恭谨慎行,生怕惊扰逝者安息。王炽墓陵四周伫立着300多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松树,松树如手一样伸展,间或又相互搭挽在一起的苍劲繁枝,每日在风中伴随着鸟儿的欢鸣和放牧的山歌浅吟低唱,或在暴风雨中摇枝呼啸,忠实地守护着“一品”巨商王炽长眠的灵山吉地。

 

 

岁月沧桑,世事难料。费时30载才告竣的王炽墓陵,在王炽安息55年、墓陵建成25年后的1958年,在那些梦想一夜间就放“钢铁卫星”或觊觎发点横财的人驱使下,有组织地指挥墓地所在地大队召集各生产队青壮年劳力,用烈性炸药将王炽墓用铁水铸实的围坟石摧毁,随之逐层剥开墓冢,当费尽蛮力和心机撬开王炽的棺材时,棺木内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檀香,轻轻飘浮一缕缕淡绿的阴气。掘墓人争相看到,已经离世半个世纪的王炽安静地躺在绫罗绸缎如新的棺木中,俨然小睡的样子,只是脸色有些腊黄。更令掘墓人欣喜若狂的是,陪葬品琳琅满目,雍塞圆满,一块块玉石温润翠绿……

作为一个正常的人,面对生前于国于民有过大作为的斯墓斯人,也许会心怀敬畏,让恶行止步于善。然而,在那个近乎疯狂的年代,即使毁坏一座人类文明的宫殿,往往会被某些人视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而不屑一顾。掘墓人在组织指挥的头头示意下,将王炽棺内的陪葬品悉数取出。有的掘墓者连王炽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也不放过,顺手用镰刀沿手袖割开口子一一脱下,一并用三匹骡马驮去交给大队的上级。王炽尸身则被随意抛弃在墓旁的阴森树林中。后来,村中一位感念王炽生前积德行善的老人,悄悄将其尸骨掩埋在一个至今没人知晓的地方。铁杉树棺材则被胆子大的人拆散后扛去做农具。这是王炽墓的首次惊人浩劫。一个生前富甲全滇,屡散财行善,屡慷慨捐助国民,屡受朝廷封赏,死后回归故里安息的“一品”巨商的墓陵就这样毁于一旦。

王炽墓惨遭毁灭的同时,其母及其妻李氏墓也被盗毁一空。能工巧匠精心錾磨的墓碑、墓志铭、墓围石,跪守在祭祀神道两旁的猪、牛、羊、虎、象等活灵活现的石刻,要么被搬进烟子寨村中用作小学校的天井镶嵌石,要么被运往村南边的凹塘用作修水坝的放水口支砌石,要么被砸碎或盗走。光滑厚重的墓志铭碑额被抬去垫在学校的门槛下,供出入校门时踩踏。墓周围阴森壮阔的大松树也未能幸免,被砍伐一干二净。清光绪皇帝准建坊旌表的李太夫人墓坊,亦在1970年代因修筑进村道路时被认为“挡道”而被野蛮拆毁一间。继后,偷盗者更有恃无恐,利欲薰心的人甚至开着吊车和卡车,把当年从墓地拆散但未作它用的石雕,以及牌坊上精美的石刻装车盗走。2007年清明节,我回鱼他得村祭祖上坟,绕了个弯再去看了看王炽墓陵废墟,更是触目惊心,王炽墓陵残留的8棵汉白玉墓标上的石狮再次全被盗走。盗贼为掠取墓标顶的石狮,居然用重力将耸立了百余年的精美石柱墓标推倒砸断。倒伏在开挖成山地上的墓标,又先后被山地的主人敲碎清除,让春种的苞谷、烤烟,秋播的小麦、蚕豆,一茬接一茬占领曾为王炽墓陵的山丘。

 

昔日苍松林立的山丘上,状若一座山包隆起的王炽墓被挖掘一空,掘墓者几乎恶作到了干净、彻底,只遗留一个凹下去的土坑,凄凄然长满了山茅草、尖刀草、芨芨草、飞机草。若无人指点,很难会有人留意到,这个土坑在公元1958年前虎踞龙盘的大气象。

我在紧邻“土坑”北面的山地里,无意中发现一小块一小块或黑或红的碎屑,它们与红黄色的泥土搅拌在一起,和泥土一样年复一年供养春播秋种的禾苗开花结籽。尽管碎屑在这块地里经历了地主人三十多年的开挖、耕犁、锄铲、火燎,时间的磨损,岁月的风化,依然在阳光下幽幽地闪着非同泥土的特质。拣起一块细看,竟然是从王炽棺木上剥落的土漆,呈现出刷一层土漆覆一层丝绸反复迭加的工序,足有一公分厚。可以想见,当年装殓王炽棺木的外层,是何等的密实、厚重,独具匠心。

与王炽同时代的云南文化名人陈荣昌在王炽的墓志铭中写道:“十年而富,二十年而大富,富埒王侯。”1900年,王炽获清朝廷授予的最高荣誉:“三代一品封典”。如今,耸立在虹溪镇的“三代一品封典”牌坊荣光依旧,然这样一位富而不吝,以义聚财,以义用财,富而不忘国家和民族的巨商,死后归葬故土的墓陵,却落得如此灰飞烟灭的境遇,这是先人王炽的可悲?还是今人的可悲?

每每触景生情,王炽生前“急公好义”的善举便会一幕幕在眼前回闪——1883年,中法战争爆发,王炽垫借饷银60余万两印发临时银票,力助云南巡抚岺毓英督师出关抗法,以私财解国家之困;1889年,王炽与汤小秋、罗瑞图等人捐巨资创办兴文当,培育人才,振兴云南的教育文化;1890年,晋陕两省大旱,黄河断流,王炽捐银2万两救灾民,捐白银百万两给工部兴修水利,李鸿章称其“犹清廷之国库”;1892年,王炽捐银四千八百余两兴建虹溪书院;1893年,王炽捐资修建四川泸州永久性铁索桥一座;1895年,王炽捐银六千两改建虹溪财神宫;1896年,王炽捐巨资在南盘江上修建盘溪、开远、江边三座铁索桥;1897年,王炽首倡捐资修筑昆明至碧鸡关石板路,1900年,庚子之乱,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仓惶从北京逃往西安,王炽授意西安天顺祥分号源源不断慷慨接济,并捐银六千两在虹溪建社仓和义仓,带头积谷填仓;1902年,王炽捐资在虹溪南正街建文明坊……

我一次次踯躅于盗毁后被开挖成旱地的王炽墓陵废墟上,在怅惘中寻视那些零落于荒草风尘中的残碑碎片,怎不心河龟裂,怎不春草临霜,怎不扼腕叹息,怎不伤怀无语。

王炽生前,曾经说过这样一句箴言般的话:“什么都可以出卖,就是不可以出卖良心!”这句话此时此刻在我心头回荡的时候,我依然只有这样一声叹息:在大地上,在天空下,面对无论高贵还是卑贱的灵魂,但愿这样的“废墟”不再重现。漫天的荒草啊,不是在风中致哀,而是在风中吟唱。

 

 

 

2016年2月19日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作者单位:红河州弥勒市文联

邮    编:652399

联系电话:13887563688

 

作者简介:黄光平,云南弥勒人,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,云南省作协会员,云南省文艺评论协会理事,红河州作协副主席。有诗歌和散文在《文艺报》《中国纪检监察报》《星星诗刊》《诗林》《边疆文学》《百家》《边防文学》《滇池》《含笑花》《云南日报》《春城晚报》等报刊发表。诗集《彝山放歌》获第五届云南文艺创作奖,诗歌《在这些焦渴的日子》获云南抗旱文学征文奖,散文《布衣联圣》获2014年度滇东文学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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